今年5月，全國自強模范暨助殘先進事跡報告會上，一位身著白大褂、一只袖管空蕩蕩的男子走上了講臺。他叫陳桂平（見圖右，黃雨琦攝），是江西吉安青原區新圩鎮新圩村衛生所的一名醫生。過去的29年間，陳桂平學醫、從醫，診治患者20余萬人次，減免醫藥費30多萬元，獲全國崗位學雷鋒標兵、中國好人等榮譽稱號。

　　許多人都好奇：“什么力量支撐著您扎根鄉村29年？”

　　“醫者仁心，懸壺濟世。我家四代行醫，老一輩的教誨叮囑，我想要傳承下去。”陳桂平的回答簡短卻堅定。

　　“我想讓鄉親們知道我在學醫，以后回去，他們會更信任我”

　　屈起右腿，半截右臂頂住患者放在膝蓋上的握拳的手，陳桂平左手捏著輸液針柄，緩緩刺入患者拳背上的靜脈血管……如今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，曾是陳桂平學醫路上的一大難關。

　　陳桂平1977年出生，3歲那年冬天烤火時意外燒傷右手，導致截肢。后來，立志學醫的他，初中一畢業就拉著父親去鄰縣衛校報名。校長的一句話讓他的心涼了半截：“一只手怎么給人打針？瘸了腿可以，沒有手可不行！”但他沒有就此放棄，四處爭取學醫的機會，最終進入江西南昌一所衛校。兩年半在校學習結束后，他回到家鄉新圩鎮的衛生院實習：“我想讓鄉親們知道我在學醫，以后回去，他們會更信任我。”

　　然而，實習的第二天，陳桂平就“吃了癟”——“患者看我一只手舉著針走過來，連忙搖頭擺手。”但他并不氣餒，當天就自費買了幾十個針頭和幾瓶生理鹽水，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身上練習靜脈注射。“正常右手拿針柄，針尖斜面朝上刺入血管，如果用左手，就得擰著手腕。一開始不熟練，經常刺破自己的血管。”陳桂平說。

　　兩個多月后的一天深夜，衛生院來了一名1歲零9個月的發著高燒的小朋友。日日練習的陳桂平主動申請給小朋友打頭皮針。他屏住氣，用右臂護住小朋友的頭，左手拿穩針柄，慢慢刺入血管，家長豎起大拇指，“一只手，‘一針見血’，好手法！”陳桂平回憶往事，仍難掩激動：“看到血液慢慢回流到輸液軟管的那一刻，心里簡直比中了大獎還高興！”

　　實習結束后，陳桂平揣著衛生院開具的帶有“表現優秀”鑒定的實習證明返回學校。沒過多久，他又帶著畢業證書和學校頒發的“身殘志堅模范”證書回到鄉親們身邊。1996年年末，陳桂平的個人診所如愿開張。

　　“給人看病，要幫就幫到底”

　　翻開診所1996年12月的賬本，25天內有53名患者就診，陳桂平免除了其中19名患者的醫藥費共29.58元。“頭幾年的幾本賬，藏得挺嚴實，結婚后生怕被妻子知道還有錢沒收回來。”不過，妻子文安華還是從村民的夸贊聲中得知了真相，并對陳桂平一頓“數落”：“你這個顧慮完全是多余的，你做好事，我怎么會不支持你！”

　　沒了顧慮，陳桂平放開手腳——手頭緊拿不出錢的，免費醫治；行動不便的，上門送診送藥……

　　2014年9月底，陳桂平在新圩鎮河邊村出診，村民肖桂蘭一家的情況讓他心情頗為沉重：“那時候老兩口70歲出頭，毛病一堆——高血壓、關節炎、腰椎間盤突出、腎不好……他們唯一的兒子也患有侏儒癥，還有3個孫女在上學，一家人日子過得清苦。”

　　回到家，陳桂平心里很不是滋味，幾個晚上沒睡好。“給人看病，要幫就幫到底！”陳桂平暗許承諾。

　　數不清的深夜出診，一個電話隨叫隨到；免費送藥和生活物資；每年資助肖桂蘭的3個孫女讀書和生活……這一諾，陳桂平一守就是11年。

　　“桂平，我頭暈得很，睡床上都感覺天旋地轉……”2021年4月的一天晚上10點多，陳桂平正準備睡下，突然接到肖桂蘭的電話。“估計又是頸椎壓迫血管，眩暈癥復發。”憑借著對肖桂蘭身體情況的掌握，陳桂平立即作出判斷。帶上藥品、輸液器具，陳桂平連夜往肖桂蘭家里趕。半夜，他一直守在肖桂蘭床邊，直到次日凌晨3點多。

　　如今，陳桂平每周都會去肖桂蘭家隨訪，給老兩口量量血壓，問問身體情況，鼓勵二老積極生活。

　　“過去通信手段不發達，基本上都靠村民來鎮上趕集時給我捎話：村里有人不舒服，可能要麻煩你跑一趟。一般當天下午我就能上門。”多年來，陳桂平堅持隨時出診，卻從不收出診費，被鄉親們親切地稱為身邊的“120”。

　　為了方便出診，診所開張當年，陳桂平就買了一輛自行車，日日練習單手騎車。這些年來，陳桂平騎壞了16輛自行車，騎行超12萬公里，背壞了18個出診箱。

　　對經濟困難的患者，陳桂平堅持免費治療。“一來找他們要錢，可能他們也拿不出。二來他們不舍得堅持吃藥、復診，會影響療效。所以，干脆就不收錢。”陳桂平說得實在。

　　“要做一名健康護理員，把村民們的健康護在平時”

　　陳桂平桌上一摞賬本里，有一個暗黑色的筆記本，里面是一份包含了65名老人的健康記錄，詳細記載了老人們的基本情況、聯系方式、每月隨訪日期。

　　2011年起，鎮里實行鄉村醫生分片區簽約服務制度，陳桂平承擔起近2000人日常醫療健康服務工作。服務過程中，他發現很多村民不僅不重視身體發出的健康信號，甚至有病也會拖著不治。“除了當好‘120’，還要做一名健康護理員，把村民們的健康護在平時。”陳桂平漸漸轉變意識。

　　這些年來，在日常服務和診療中，陳桂平重點留意高齡、體弱、患慢性病、患過重大疾病的老人，建立詳細名單，每月定期隨訪。今年72歲的鎮小學退休老師文蘭秀，就受過這些關照。

　　陳桂平為文蘭秀定制了療養方案：中西醫結合，西藥補充營養，增強抵抗力；中醫調理，補中益氣。文蘭秀從外地手術后回來的一個多月時間里，陳桂平每天下午為她推拿按摩半小時，緩解腰椎間盤突出引發的疼痛；文安華每日熬好稀飯、做好小菜，送到老人床前……

　　“那幾年，我跌到了人生最低谷，是桂平一家人慢慢把我拉了起來。我體質弱、毛病多，對很多常用藥都過敏，換其他醫生，一時半會還真摸不透我的情況……”說起陳桂平，文蘭秀笑逐顏開，巴不得一股腦把他的好全講出來。

　　近些年，為了做好老年人健康護理，陳桂平加強對老年病學、營養學等專業知識學習，并經常到上級醫院進修。每個月，陳桂平會下村開展4—6場健康宣講，普及公共衛生、疾病預防知識，普及健康生活方式。“宣講效果不錯，明顯感覺到村民健康意識提升，有癥狀了就找我，久拖不治的也少了，還會時不時問我吃什么對身體好。”陳桂平笑著說。

　　早在10多年前，就有人開出高薪邀請陳桂平去廣東開診所，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。“如果想賺大錢，一開始我就不會回來。”陳桂平說，“這么多年，有鄉親們的依賴，有社會和政府的認可，我找到了人生的意義。”

　　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5年08月29日 06 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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